張长发: 上海育才中学高68届高中

 

 

忆桂涛声老师

 

 

桂涛声老师是位名人。他在抗战时期写的“太行山上”的歌词(冼星海谱曲)响遍神州大地,激励着中华儿女奋勇抗击倭寇。育才中学因有桂老师而增輝不少。


初识

初65届1班是全校唯一的古文班,由班主任林丽珍老师兼任语文教师。林老师曾邀请桂老师到我班上了几堂课,教我们如何吟诵古诗词和古文。由名人來授课,大家的精神都很振奋。桂老师一口云南官话,吟诵声调抑扬顿挫,别有一番風味。与桂老师的首次接触是在课堂上,当然,他並不认识我。


初访

文革初期,桂老师被红卫兵关进了牛棚,罪名是自首变节分子、叛徒。

文革67、68年期间,段校长每天到我们保段派大本营凌云志战斗组报到上班的,这是保护校長的措施之一。

67年9月某日,我与段校长谈及教师劳改队情况时,告诉他:劳改队里,桂老师年纪最大,走路都有些歪斜蹣跚,快要撑不住了。老段听后沉思了一会,无奈地唉了一声。当天晚飯后,段校長把我叫到他的家里,要求我到桂老师家里去一次,向桂老师转达他的话:“桂涛声老师,你是中共早期党员,后来因故自动脱党,不是变节分子和叛徒。组织是掌握此事的。不要怀疑党,要经得起革命运动的洗礼,务必保重!致以崇高的革命敬礼!”我答应去做此事,並提出:怎么使桂老师相信我是受你所托?段校长在一張小纸条上用铅笔写了"保重”二字,交给我时说:"他认识我的字"。

桂老师就住在学校附近。我等到晚上十点,独自去了桂家。路上几乎没有行人,弄堂人家大都熄灯入睡了。我小声地敲开了桂老师的家门,他对我这位不速之客甚感恐惧。我凑到他的耳根、低声告诉他:老段派我来的!这才打消了他的疑虑。

我向桂老师先说明來意,再向他转告段校长原话,最后出示了字条。老桂端详字迹,确认是校长的笔迹。桂老师嘱我转达他对校长的衷心感谢:“在我快要绝望之时,你的及时关心犹如旱逢甘霖、黑夜明灯,我会遵嘱坚守对党的信念!”

接着,桂老师向我概述了他的经历,再三声明他没有叛党或自首变节。他说,脱党以后一直在寻找组织,但未能如愿,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。虽然他已脱党,但一直与左联人士在一起参加革命活动,直至全国解放。他告诉我,抗美援越时,他把储蓄、稿费和金首饰通过解放日报社捐给越共,並出示了报社收据和汇单。这件事,他没有向校领导汇报过。桂老师向我透露此事,意在表明他是真心实意爱党的。

桂老师在表明心迹时,时而嚎啕大哭,时而鸣咽失声。英雄逢到真伤心处也会涕泪纵横的,否则他决不会在学生面前如此失态。

由于段校长的及时撫慰,桂老师有了底气,精神了许多。

那时,段校长自身处于危厄之中,但他能不顾个人安危,及时撫慰、鼓励受难的同志和教师。没有大无畏精神和爱护教师的赤诚之心的人是不敢、也不愿意这样做的。

这是一件令我难忘的往事,四十八年过去,至今想起,桂老师的涕零使我酸楚,段校長的爱心使我心生敬意。


受教

197O年4月,我向桂老师请教:“我的字总写不好,用力运气不过腕,写快点就满纸螃蟹了,怎么才能写好字呢?”桂老师答:“写慢些就会好的,心不要急,专注笔端,这就是诀窍!”慢工出细活,有道理。

从这一年开始,我向桂老师借阅《史记》,线装古版本,没有标点符号。我从字音字义开始,继而句逗点断,逐句理解。古文班三年所学,虽然有点基础,但要读懂史记原著是有很大困难的。凡遇不解、难解之处,我就记下,累积较多时,就去桂老师家求教。桂老师逐一仔细解答,不厌其烦。有几处,桂老师也不清楚,但他不掩饰、不搪塞,待到他有了正确答案时再告诉我。

某日还书,桂老师家来了一位客人,60几岁,带着深度近视眼镜。他发现我在读史记,深感惊讶,马上拿出笔记本,要我报上名字,记上这件事,一边写一边说:“现在这个时候还有青年人敢读史记,奇闻!”事后,桂老师告诉我,那人是左联作家之一,名字还不便说。我理解他的苦衷,那时文革还没有结束呀。

文革后期,他获得平反,领到了八千多元左右的补发工资。他没有把钱存入银行、贴补家用,而是带着全部补发工资回云南老家省亲。他自1928年因逃避封建包办婚姻和躲避国民党迫害而离开云南后,近五十年没有回过故乡。他向老家农业社和小学母校捐资,又给了被遗弃的小脚老太太一笔钱,所余买了些家乡的土特产,如此他用光了所有的补发工资。某日,我和高三4班王尭兴同学去看望老桂,他给我们沏了杯特级滇耳绿茶(那时也是很昂贵的),一杯仅放入四五片茶叶(一片二叶嫩芽),一二潽无色无味,第三潽时才沁出特有的淡淡的茶香和茶色,饮之,口齿生香,回甘浓烈。至今,我还未喝到过这么好的茶。

我问桂老师:为何不给子女们留一些钱呢?他说:“古语说,遗子满篓金,何如教一经!留钱给子女会害了他们,年轻人要靠自己的能力生活。我从云南出来,就是自己养活自己的。”

联想到他对抗美援越的资助,可以说桂涛声老师身上没有一丁点儿铜臭味,是位有着很高觉悟的人,超越凡俗!


我不仅在桂老师那里学到语文知识,还学到了为人之道,得益良多!

 

2015年12月25日

 

 

抗战老兵——宓祚昌老师

 

宓祚昌老师是上海育才中学高中物理老师,也教过英语。学生们都不知道他曾是从西南联大走出来的投笔从戎的抗战老兵。去年纪念抗战七十周年之际,西南联大校友在新民晚报上发表了纪念文章《西南联大走出来的抗战老兵》,其中言及宓老师:

 

      记忆不会被忘

 

两三年前,宓祚昌不慎摔了一跤,从此无法行动自如。这位1919年出生的老人,坐在一把扶手椅上,神情有些迟滞地盯着电视机里的体育比赛。照顾他的保姆也已经年过七旬。

 

“我现在已经快100岁了,也算是活在人生的边界线上了。再过一两年也不知道我在不在了,过去的事情肯定更不记得了。”老人实话实说:“我在联大没有毕业,就去当了翻译官,之后再也没回学校,也没拿到毕业证书。”

 

43届机械系校友宓祚昌的抗战经历也无从了解,我们所能知道的只有他后来在育才中学几乎教了一辈子书:“物理、解方程、制图……”满头白发的保姆阿姨补充说:“还教英语”。」

 

    历史表明宓老师是位热血爱国青年

 

文革中,宓老师被关进牛棚,“罪名”是历史反革命,传说他曾是学生三青团员骨干。1968年工宣队刚进校不久,某日下午4点左右,一位工宣队小头头在操场上揪住宓老师肩膀,强迫宓老师低头看地上的扫帚痕迹,问他象什么。宓老师说:看不清。工宣队员又叫他站在长凳上往下看,并大声嚷嚷:“是个草写的‘毛’字,上面还有一个大‘X’,你装糊涂,想赖账,想蒙混过关,反动至极!”就这样,宓老师糊里糊涂地成了现行反革命,工宣队员立了大功。这种欲加之罪、何患无词式的陷害现象在文革中是屡见不鲜的。

 

宓老师幸运地存活下来,终于熬到了文革结束,还了他的清白。